第4章 安的第一课(1 / 2)

岁月像风化的岩石,无声地剥落着大橡树村的每一寸土地,也刻画着老欧科夫妇日渐衰老的面容。时间在末世的荒原上,如同一阵凛冽的寒风,转瞬即逝,却在每个人的生命中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记。安,这个被命运遗弃又被善意捡拾的幼小生命,在大橡树村的艰难岁月里,缓缓长大。

老欧科和玛丽将她视若珍宝,倾尽所有去呵护这个迟来的孩子。玛丽小心翼翼地翻出那件尘封多年的童衣,那是他们夭折女儿留下的唯一遗物。褪色的布料带着淡淡的樟木气息,玛丽颤抖着手,为年幼的安穿上。衣服有些大了,空荡荡地罩在安瘦小的身躯上,却仿佛承载了某种无言的传承。安静静地站在那里,任由玛丽摆弄,乌黑的眼珠里映着昏黄的烛光,安静而懵懂。玛丽看着安,仿佛看到了女儿幼时的影子,眼眶微微湿润。老欧科默默地转过身,走到屋外,背对着屋内的一切,粗糙的脸上,线条愈发深刻。

教安说话,成了老夫妇生活里难得的乐趣。那日的夕阳挣扎着最后的余晖,给老屋破败的土墙镀上一层昏黄。玛丽抱着安,坐在吱呀作响的木椅上,一下一下地轻拍着她的后背,像哄着一只易碎的瓷娃娃。老欧科则搬着小木凳,挨着火堆坐下,眯缝着眼睛,看着祖孙俩。屋里难得地充满了温馨的气息,仿佛暂时忘却了末世的残酷。

“安,乖,看着奶奶,”玛丽指着自己的脸,放慢语速,清晰地重复着,“奶——奶。” 她的声音温柔而耐心,带着一丝期盼。安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,好奇地盯着玛丽的嘴唇,小嘴也跟着动了动,发出一些含糊不清的音节,“唔…啊…”

老欧科也凑了过来,板着脸,故意装出严肃的样子,指着自己满是皱纹的脸,“安,叫爷爷。爷——爷。” 他的声音粗粝,却也放缓了许多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。安转过头,看看老欧科,又看看玛丽,小脑袋歪着,似乎在努力分辨他们口中的声音。

玛丽再次耐心重复,“奶奶,奶奶。” 老欧科也紧跟着说,“爷爷,爷爷。” 两人轮流教着,一遍又一遍,仿佛在进行一场庄重的仪式。安咿咿呀呀地学着,小小的舌头笨拙地搅动着,发出一些不成调的音符,像林间清泉叮咚,给这死寂的老屋带来一丝难得的生机。

“呐…” 安含糊不清地吐出一个音节,玛丽惊喜地睁大了眼睛,“对了对了,安真聪明!再说一遍,奶奶。”

老欧科也难得地露出了笑容,胡子拉碴的脸上皱纹更深了,但眼神却柔和了许多,“爷爷,爷爷也要说。”

然而,就在老夫妇满怀期望的时候,安却突然停止了咿呀学语,她转过头,乌黑的眼睛直直地望着玛丽,小嘴微微张开,吐出了两个清晰,却让玛丽瞬间僵住的音节——“妈…妈。”

整个屋子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,玛丽脸上的笑容凝固了,抱着安的手臂也僵硬起来,仿佛被钉在了原地。 “妈…妈?” 安又重复了一遍,稚嫩的声音带着一丝疑惑,似乎不明白为什么奶奶突然不说话了。

玛丽的眼眶瞬间红了,眼泪夺眶而出,顺着布满皱纹的脸颊滚落下来,滴在安稚嫩的脸庞上。她猛地收紧手臂,将安紧紧地抱在怀里,哽咽着说不出话来。 “我的安…我的安…” 那一声“妈妈”,像一根针,狠狠地扎进了玛丽心底最柔软的地方,唤醒了她深埋心底,关于女儿的记忆。

老欧科也僵住了,粗糙的脸上,肌肉微微抽动,眼眶也有些泛红。他默默地走到玛丽身边,伸出布满老茧的手,笨拙地拍了拍她的后背,一下,又一下,无声地安慰着她。 然后,他伸出另一只手,轻轻地放在玛丽抱着安的手臂上,将她们母女俩一起揽入怀中。

夕阳完全沉入地平线,夜幕降临,老屋里只剩下火堆噼啪的声响,和玛丽压抑的啜泣声。 老欧科紧紧地抱着她们,感受着怀中两个弱小的生命,心中百感交集。 一声“妈妈”,击碎了玛丽坚硬的外壳,也触动了他内心深处,那份对逝去女儿的无尽思念。 或许,安不仅仅是他们捡回来的孩子,更是上天赐予他们的,弥补心中空缺的礼物。 尽管生活依旧艰难,未来依旧迷茫,但至少,在这一刻,在这个破败的老屋里,因为一声稚嫩的“妈妈”,重新充满了家的温暖,和一丝希望的光芒。

安很安静,安静得让人心疼。她很少哭闹,总是睁着一双清澈的大眼睛,默默地观察着这个崩坏的世界。她像一块海绵,贪婪地吸收着老欧科和玛丽给予的微薄的爱意,也默默地承受着生活的艰辛。安很普通,普通得像荒地里的干草。她学会了在房子的角落里玩耍,用石子和树枝搭建简陋的小屋,自言自语地和空气对话。她没有玩具,没有伙伴,只有无尽的寂静和贫瘠。

为了让安能在这个残酷的世界生存下去,即便安现在还小,老欧科开始教安制作陷阱。清晨,他会带着安,拄着锄头,蹒跚地走到村外的相对安全林子里。他用粗糙的手,耐心地教安辨认动物的足迹,躲避危险,寻找合适的地点,用树枝和藤蔓编织简易的陷阱。

“看这里,安,”老欧科蹲下身,拨开枯叶,露出一个简陋的陷阱,那是他用细藤和削尖的木棍,在夜里悄悄设置的, “兔子喜欢吃这种草,把陷阱放在这里,它们很容易上当。” 他耐心地向安演示陷阱的原理,以及如何伪装陷阱入口, “记住,要小心,不要碰到机关,会伤到手。” 安安静静地蹲在一旁,睁大眼睛,认真地看着老欧科的每一个动作,小小的脸上满是专注。安很聪明,学得很快,她小小的手指灵活地穿梭在枝条间,认真地模仿着老欧科的动作。阳光透过树叶,在她稚嫩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,她专注的眼神里有着孩童的天真烂漫,也有一丝年龄不符的沉静和早熟。

极少的情况下,陷阱会捕捉到一些倒霉的变异野兔或者鼹鼠,也有迁徙逃命的鸟雀,那是难得的肉食,也是对老欧科和安最好的奖赏。安从不吵闹着要吃肉,她总是默默地看着老欧科和玛丽把大多数的肉上交到村子里,余下的部分由玛丽风干制作成储备粮食,玛丽会悄悄的留下一小块新鲜的肉留给安补充营养,安会满心欢喜的小口小口地咀嚼,仿佛在品尝着世间最珍贵的美味。

玛丽则教安做一些杂物,缝补衣服,整理房子,捡拾柴火。她用粗糙的嗓音,哼唱着古老的歌谣,那是她少女时代还在贵族家做裁缝时从其他女佣那里学来的,歌词早已模糊不清,曲调也支离破碎,却充满了温暖和爱意。安会依偎在玛丽身边,认真地听着,稚嫩的小脸上露出难得的笑容。

“安,你看,这样缝,”玛丽握着安的小手,一针一线地缝着粗布, “要缝紧一点,这样才结实。” 安认真地模仿着玛丽的动作,小小的手指,被针扎得通红,却一声不吭。玛丽看着安认真的模样,心中充满了怜爱,这个孩子,安静听话,懂事得让人心疼,仿佛天生就是为了适应这末世的苦难而生。玛丽会用旧布条,为安缝制一些简陋的娃娃,虽然粗糙,却是安最珍贵的玩具。夜晚,玛丽会抱着安,坐在火堆旁,给她讲一些很久以前的故事,关于辉煌的过去,关于希望和奇迹。那些故事,像微弱的星光,在黑暗的房间里闪烁,温暖着安幼小的心灵。

亚德里安牧师偶尔会来看望他们。他总是带着温和的笑容,和一些简单的食物,或许是一小块黑面包,或许是一把干果,对于贫困的老欧科一家来说,都是雪中送炭的恩情。亚德里安会和老欧科聊一些村子里的情况,包括了解他手上纹路的近况,谈论越来越恶劣的天气,越来越稀少的猎物,以及越来越绝望的村民。他也会询问安的状况,给她带一些小小的礼物,或许是一枚磨得光滑的石子,或许是一片色彩斑斓的羽毛,这些都是他去分教会交差的路上得到的。安很喜欢亚德里安牧师,在牧师没有外出时安会跑到他住的地方,听他讲述一些关于神明的教义,虽然她并不完全理解,但她能感受到牧师身上散发出的,一种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,温暖而宁静的气息。

“世界…真的会一直这样坏下去吗?”有一次,安仰起头,用稚嫩的声音问亚德里安牧师。“神是不是不要我们了?”

亚德里安沉默了片刻,他看着安清澈的眼睛,指了指天空中偶尔露出的微弱星光,“你看,即使在最黑暗的夜晚,星辰依然在闪烁,它们在指引方向,也在传递希望。这个世界的一切都是神们创造的,整个世界都是神的孩子,一切都有终结的时候,但所有的一切最终都会重新回到神的怀抱里,然后重新开始,神就像你的爸爸和妈妈对你一样,绝对不会抛弃任何人”,安似懂非懂的点点头。

村子里的生活,依旧冷漠而艰难。村民们对安的态度,并没有因为时间的流逝而变得友善。在他们眼中,安始终是一个“外来者”,一个会分走他们为数不多食物的“负担”。她没有朋友,也从不主动和村里的孩子玩耍,她总是默默地跟在老欧科和玛丽身边,或者独自一人,在屋子周围的空地上玩耍,对着天空发呆,安静得让人心疼。

安没有朋友,村子里的孩子们,大多面黄肌瘦,眼神麻木,他们早早地学会了生存的法则,自私,冷漠,戒备。他们不理解安的安静和乖巧,也无法理解老欧科夫妇对这个来历不明的孩子的爱。孩子们在玩耍时,会远远地躲着安,甚至会朝她扔石子,骂她是“野种”,“灾星”,“只会浪费粮食的废物”,就好像没有了安,他们每天的食物就不会再匮乏一样。 安总是默默地忍受着这一切,她似乎天生就比同龄的孩子更加成熟和内敛,她从不反抗,也不哭闹,只是更加沉默寡言,更加孤独。她孤独得像一颗被遗忘在角落里的石头,静静地看着这个世界。

偶尔,玛丽会看到安独自一人,坐在村口那棵枯死的橡树下,对着空荡荡的秋千发呆,眼神空洞而茫然,像一只被遗弃的小兽,当她看到玛丽,呆呆小脸上立刻又会恢复笑容。玛丽的心中,就会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酸楚,她想走过去抱抱安,安慰她,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。安在老欧科夫妇的呵护下,慢慢长大,她变得更加懂事,也更加坚韧。她学会了适应贫瘠的生活,学会了在绝望中寻找希望,也学会了用沉默来保护自己。她像一株在岩缝中生长的野草,虽然弱小,却充满了生命力,在风雨飘摇的世界里,默默地扎根,生长,等待着,属于自己的未来。

但,这残酷的末世会给每一个试图保持纯真的人一个狠狠地巴掌,在他们的心里留下抹不去的痕迹。

饥饿像无形的野兽,日夜啃噬着大橡树村。入冬以来,配给的食物越来越少,就连孩子们也开始面黄肌瘦,眼神里少了孩童的天真,多了几分成年人的算计。村子里难得的晴朗午后,几个半大的孩子百无聊赖地在泥地里踢着石子。为首的是个叫里克的小男孩,比安稍微年长一些,总是脏兮兮的,鼻涕常年挂在嘴边。他眼珠滴溜溜地转着,似乎在琢磨着什么坏主意。

“喂,你们说,仓库那边,是不是真的有很多吃的?”里克压低声音,神秘兮兮地问道,眼睛瞟向村子中央紧锁的木屋。

“当然有!我上次看到沃伦村长他们搬进去好多袋粮食!”一个叫贝拉的女孩,瘦得像根豆芽菜,眼神里充满了渴望,“要是能弄到一点就好了,我都快饿死了。”

“想什么呢,贝拉,仓库可是沃伦村长亲自看管的,谁敢去偷东西,会被吊起来打的!”另一个男孩,托德,胆怯地缩了缩脖子,显然对村长的惩罚心有余悸。

里克撇撇嘴,不屑地说道,“胆小鬼!动动脑子!” 他指了指仓库墙角,那里堆着一些乱石,石缝间似乎露出一个黑乎乎的洞口,“我上次路过的时候,好像看到背面的墙角有个洞,不大,但或许能钻进去。”

几个孩子眼睛一亮,顺着里克的指引看去,果然在乱石堆后发现了一个只有胳膊粗的洞口,黑黢黢的,平时被乱石堆遮住一多半,加上还有棵树在旁边,不专门低着头一点一点找还真看不见。 “真的有洞!”贝拉兴奋地叫了起来, “说不定是老鼠洞,但老鼠洞也能钻进去人吧?”

“试试不就知道了!”里克得意地笑了笑,一边让几个小孩 “不过,这个洞太小了,我们都太大了,钻不进去啊。” 孩子们有些失望,正要放弃,突然,里克的目光,落在了不远处,正独自一人在空地上玩耍的安身上,今天老欧科和玛丽又照例出门采集,还没回来。“这不就有个现成的‘老鼠’嘛”

里克跑过去,蹲在安面前,尽量让自己的笑容显得友好一些,其他孩子们也跑向安,脸上堆满了虚假的笑容,热情地招呼她。 “安,安,我们来和你玩游戏好不好?” 瘦高个男孩走上前,语气温柔得反常, “我们发现了一个有趣的地方,想邀请你一起去玩!” 安有些疑惑地看着他们,黑亮的眼睛里充满了戒备,她很少和村里的孩子接触,对他们的“热情”感到有些不适应。 “什么…游戏?” 安犹豫了一下,还是轻声问道,渴望友谊的种子,在她幼小的心中,悄悄萌芽。

“是一个秘密游戏!” 贝拉挤到安的身边,亲昵地拉起安的小手, “只有最勇敢,最聪明的小朋友才能玩的游戏!你想试试吗?” “勇敢…聪明?” 安眨了眨眼睛,似乎被这些词语吸引住了,她渴望被认可,渴望被接纳,渴望像其他孩子一样,拥有朋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