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曦透过紧缩的窗户,在安的房间的地毯上投下一片模糊的光斑。安从浅眠中醒来,右眼的刺痒感依旧时有时无,像有无数细小的沙砾在眼睑内研磨。她揉了揉眼睛,这种不适感自打进入这座宅邸后便愈发明显,让她对镜中的自己都感到陌生。
伊莎贝尔夫人幽灵般准时出现在门外,她今日穿着一身象牙白的长裙,裙摆上绣着繁复而华美的卷草纹。她没有敲门,直接推门而入,手中端着一个银质托盘,上面放着安的早餐——一小碗温热的牛奶麦片和两片切去硬边的白面包。
“我的小宝贝,睡得好吗?”伊莎贝尔夫人的声音轻柔得像叹息,但安能从中听出一丝不容置疑的审视。她走到床边,将托盘放在床头柜上,然后伸出戴着那枚镶嵌着黑色石头的戒指的手,习惯性地想要抚摸安的头发。
安极力克制住想要后缩的本能,努力挤出一个伊莎贝尔夫人“喜欢”的、带着几分怯弱和依赖的笑容:“早上好,妈妈。安睡得很好。”
伊莎贝尔夫人满意地微微颔首,指尖轻轻滑过安的脸颊,那冰凉的触感让安的皮肤泛起一层细小的鸡皮疙瘩。“很好。记住,我的宝贝,一个淑女,即使在睡梦中,也要保持优雅的姿态。呼吸要平稳,像羽毛拂过水面,不能发出声音。每分钟的呼吸,最好不要超过十二次。”
安僵硬地点头,努力调整着自己的呼吸,感觉胸口像压了一块石头。伊莎贝尔夫人似乎对她的“顺从”颇为满意,转身从衣柜里取出一条带有蕾丝花边的连衣裙。
“来,我的小安,换上这件衣服。今天,妈妈要教你新的礼仪,关于如何用最完美的姿态品尝甜点。”
就在伊莎贝尔夫人俯身,用那双冰冷的眼睛近距离注视着安,准备亲自为她更衣的瞬间,安的右眼猛地传来一阵剧烈的刺痛,紧接着,熟悉的眩晕感袭来。
眼前的伊莎贝尔夫人,那张保养得宜、带着虚假微笑的脸庞,在安的右眼中瞬间破碎、重组。象牙白的长裙消失了,取而代之的是一件虽然朴素但干净利落的粗布衣裙,颜色是那种洗得发白的灰蓝色。
伊莎贝尔夫人的头发依旧是那精心盘起的发髻,几缕汗湿的碎发贴在额前。她的眼神不再是空洞的控制欲,而是充满了倔强、以及压抑不住的悲伤。她正站在一间陈设华丽的房间里,面前是一位衣着考究、面容威严的中年男人,他的脸上带着怒不可遏的表情,正用手指着伊莎贝尔,大声斥责着什么。安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,但能感受到那种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。
紧接着,画面一转,年轻的伊莎贝尔猛地转过身,不再理会身后中年男人愤怒的咆哮,她提着裙摆,头也不回地冲出了那扇雕刻着繁复花纹的沉重木门。门外,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,一个穿着同样洗得发白的旧布衣、身形消瘦但眼神明亮的年轻男人正焦急地等待着。
当看到伊莎贝尔冲出来时,他的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,张开了双臂。年轻的伊莎贝尔像一只挣脱了囚笼的小鸟,带着泪水和笑容,义无反顾地扑进了那个年轻男人的怀抱。他们的背景,是尘土飞扬的街道和低矮破旧的房屋,与那座华丽的豪宅形成了鲜明对比,但他们的拥抱,却充满了整个世界都无法给予的温暖与坚定。
“安?安!你在发什么呆?!你最近可越来越不专心了。”伊莎贝尔夫人冰冷而不悦的声音将安从过去的幻象中猛地拽回现实。
安浑身一颤,右眼的刺痛感和眩晕感潮水般退去,眼前又恢复了那个穿着象牙白长裙、眼神冰冷的“妈妈”。她看到伊莎贝尔夫人正不满地皱着眉头,那枚黑色戒指在晨光下闪烁着幽幽的光芒。
“对…对不起,妈妈。”安低下头,“……我……我只是……”
“只是什么?”伊莎贝尔夫人的声音里透着危险的寒意,“是不是妈妈说的话,你又忘了?我说过,我的孩子,必须时刻保持专注和优雅!而不是像个傻瓜一样,对着空气发呆!你最近总是这样心不在焉,是不是在想那些不该想的事情?!”她的手指用力地捏住安的下巴,强迫安看着她的眼睛。
安吓得浑身发抖,眼泪在眼眶里打转。那个片段带来的冲击太大了,让她一时间无法分辨哪个才是真实的伊莎贝尔。是那个为了爱情勇敢叛逆的少女,还是眼前这个喜怒无常、控制欲极强的“怪物”?
卡琳在清晨向阿姆瑞齐镇长辞行。 镇长官邸的庭院里,还残留着昨夜尚未完全散去的草木味。阿姆瑞齐穿着一件厚实的毛皮镶边外套,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“惋惜”与“关切”。
“卡琳大人,这么早就启程?”他故作惊讶地搓了搓手,仿佛对卡琳的离去感到万分不舍,“我还想着今日能再与大人探讨一番边境防务,听听您的真知灼见呢。唉,只是这公务繁忙,身不由己啊!”
卡琳从仆人手中接过一匹看起来还算健壮的棕色马匹的缰绳,马鞍和嚼子都是簇新的,只是马的眼神似乎有些呆滞,蹄铁也磨损得不甚均匀。她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,平静地回答:“多谢镇长美意。只是霜落村之事,事关重大,牵扯到天空裂缝可能带来的异变,关乎国家存亡,以及边境聚落的安危,卡琳实在不敢有所耽搁。”
“那是,那是!”阿姆瑞齐连连点头,脸上露出“深表赞同”的神色,“卡琳大人一心为公,下官佩服之至!据说灾后常有异兽出没,加之那些无法无天的拾荒者也时常在那附近游荡,大人此去,务必、务必万分小心啊!”
“卡琳明白。”卡琳的语气依旧平淡无波,“倒是镇长大人,曳影镇能有今日之安稳繁荣,想必也与这些‘渣滓’周旋良多,真是辛苦了。”她的目光锐利如刀,仿佛要刺穿阿姆瑞齐那层虚伪的面具。
阿姆瑞齐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瞬,随即又恢复如常,打了个哈哈:“哪里哪里,不过是尽些地方官的绵薄之力,保境安民罢了,不敢与大人相提并论。只盼大人此行能够顺利,早日查明灾祸的真相,还寒山周边一个清净安宁。”他亲自为卡琳牵过马,姿态做得十足。
卡琳翻身上马,动作干练利落。她居高临下地看着阿姆瑞齐,微微颔首:“借镇长吉言。告辞。”说完,轻抖缰绳,座下马匹不情不愿地迈开蹄子,缓缓向镇外行去。
曳影镇的街道上,还残留着昨夜“净源日”的些许痕迹。一些未来得及清理的“守护束”依旧挂在门楣上,被晨风吹得微微摇晃。空气中那股特殊的草木焦糊味尚未完全散尽。镇民们已经开始了新一天的劳作,只是他们的脸上,比往日更添了几分难以言喻的疲惫。
当卡琳的身影消失在镇口的薄雾中,阿姆瑞齐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,取而代之的是阴鸷的冷酷。他转身,对身后的仆人低声吩咐了几句,仆人立刻躬身领命,匆匆离去。
卡琳骑马行出曳影镇约莫数里,估摸着已经脱离了镇上可能的眼线,在一片稀疏的白桦林边勒住了马。林中晨雾尚未散尽,几声清脆的鸟鸣打破了寂静。
几乎在她停下的同时,一道矫健的身影如同林间的雌豹般,悄无声息地从一棵粗壮的白桦树后闪出,正是伊利丝。她穿着便于行动的深色皮甲,背上负着长弓,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四周。
“队长。”伊利丝的声音压得很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