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0章 “秩序”(1 / 2)

晨光艰难地穿透弥漫在奥菲斯领主城上空的薄雾,给圣裁光幕的辉光,涂抹上了一层暖色。但这短暂的色彩并不能驱散城墙指挥所内的沉重。艾丹背对着冰冷的石墙,指挥所连夜送来的报告就摊开在他面前的石垛上,几块碎石压着纸张的边角,防止被风卷走。

上面的数字并不乐观。关于城墙结构强度的监测数据尚算平稳,但资源枯竭就像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,不知何时会落下。光幕依旧坚挺,将城外的混沌隔绝在外,但代价,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侵蚀着城市的底蕴。

“大人,昨夜的能量消耗再次出现三次波动,虽然及时平复,但备用晶石已经低于警戒线了。”一名负责监测的年轻教会学徒低声汇报,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焦虑,“按照这个速度,最多还能支撑……五天,也许六天。前提是执事们的身体能坚持的下去”

艾丹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,幕之外,兽潮的嘶吼似乎真的比前几天稀疏了一些,不再是那种连绵不绝、震得人心头发颤的狂潮。但这并没有带来丝毫的轻松感,反而像是一种不祥的预兆,就像猛兽在突进前短暂的蛰伏。

佩里尔执事颁布的管理条例已经生效了两天。城内的秩序,至少在表面上,确实比最初难民涌入时“好”了许多。街道上游荡的身影少了,取而代之的是一队队在卫兵押解下、沉默走向各个劳动地点的难民。他们在指定的路线内流动,然后汇入城市的各个角落——修补破损的屋顶、清理堆积的垃圾、搬运沉重的石料加固防御工事。

这种强压下的“秩序”,让艾丹感到一种说不出的压抑。他知道这是佩里尔为了维持稳定而采取的必要手段,从纯粹的管理角度来看,或许是最有效的。但他总觉得,这种将活生生的人仅仅视为需要被管制的“要素”的做法,像一根细刺,扎在他心头。

他披上染尘的斗篷,离开了指挥所。他需要亲眼确认一下城内的情况。

晨风吹过城东一处被临时清理出来的空地,这里被指定为一处石料处理场。数十名难民,男女皆有,正费力地将从废墟中清理出来的碎石块按照大小分类,再将符合要求的石料搬运到板车上。他们的动作迟缓而机械,脸上覆盖着一层灰败的尘土,眼神大多空洞麻木。

亚德里安也在人群中,他被分配的任务是给那些搬运重物的难民递送清水——一种浑浊且带有淡淡土腥味的液体。他看着一个身材瘦弱、几乎被背上石块压弯了腰的少年踉跄了一下,差点摔倒,连忙上前扶住他,将水囊递了过去。

“慢点,别急。”亚德里安低声道。

少年贪婪地喝了几口水,抬起头,露出一张稚气未脱却写满疲惫和怨恨的脸。“谢…谢谢牧师大人。”他的声音沙哑。

按照条例,所有具备基本劳动能力的难民都被编入了临时劳役队。慢慢的,越来越多的难民开始卫兵的监督下,加入队伍,搬运加固城防工事用的石块和木料,清理战斗留下的废墟和污物。他们大多衣衫褴褛,面黄肌瘦,动作迟缓而麻木。沉重的石块压弯了他们的脊梁,每一次弯腰、每一次抬举,都伴随着压抑的喘息和痛苦的呻吟。

“快点!都给我动起来!”一名卫兵队长厉声呵斥着,用手中的长矛木柄敲击着地面,发出沉闷的声响。“今天的任务完不成,中午的麦粥就别想了!”

卫兵们的态度严厉,但亚德里安仔细观察着,他们确实在执行命令,而非无端的施虐。惩罚措施是存在的,主要针对那些明显怠工或试图挑衅秩序的人,例如宣布单独削减食物配给,或是鞭打几下以儆效尤,但并未出现大规模的、针对无辜者的残酷行为。佩里尔的命令显然被严格执行着——维持秩序,利用劳动力,但避免出现不必要的杀戮引发更大的动乱。

即便如此,压迫感依旧沉重。另一个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年,在搬运一块超过他承受能力的石块时,脚下一滑,连人带石头摔倒在地,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。旁边的卫兵皱了皱眉,走上前去,不耐烦的一把将他从地上抓起来:“起来!别装死!”,偷懒的事在这几天确实屡见不鲜。

就在这时,几个一直聚集在角落、眼神与其他麻木难民截然不同的青年猛地围了上来。为首的是一个颧骨高耸、男人,他死死盯着那名卫兵,拳头在身侧握得咯咯作响。

“他受伤了!你们这群走狗,还要把他往死里逼吗?”另一个稍矮的青年忍不住怒吼道。

气氛瞬间紧张起来。周围的难民停下了手中的活计,惊恐地看着这一幕。卫兵队长立刻带着几名手下围拢过来,冰冷的矛尖对准了那几个愤怒的青年。

“你想造反吗?”卫兵队长声音冰冷,“条例规定,所有人都必须完成工作量。受伤可以去临时医疗点登记,但绝不允许煽动对抗!把他拉起来,继续干活!”

“我们受够了!”高颧骨男人低吼着,眼中燃烧着怒火,“我们逃到这里,不是为了给你们当牛做马,然后饿死累死的!凭什么那些城里人可以安稳待着,我们就要在这里受苦?!”

他的话语立刻引起了周围一些同样积怨的难民的共鸣,人群开始骚动起来。

“够了!都住手!”亚德里安急忙上前,挡在卫兵和愤怒的难民之间,“这位兄弟,卫兵大哥,大家冷静一点!现在是非常时期,我们都在为活下去努力。有什么困难,我们可以……”

“滚开!假惺惺的牧师!”高颧骨男人一把推开亚德里安,后者一个趔趄差点摔倒。“你们教会和那些当官的一丘之貉!说得好听,实际上就是要榨干我们最后一滴血!”

最终,在亚德里安的求情和几位年长难民的劝说下,一场可能爆发的流血冲突被勉强压了下去。那几个愤怒的青年被卫兵强行驱散,受伤的少年也被拖到一旁简单处理。但亚德里安清楚地看到,那些青年眼中的怒火并未熄灭,反而像被强行压入地底的岩浆,随时可能以更猛烈的方式喷发。而周围那些选择沉默的难民,眼中也多了几分复杂的情绪——恐惧、麻木,还有一丝被压抑的认同。

亚德里安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。他试图用圣典中的话语安抚人心,但在此刻残酷的现实面前,那些关于慈悲与希望的教诲显得如此苍白。他抬头望向圣堂的方向,佩里尔执事制定的秩序,真的能带来长久的稳定吗?

靠近安置区边缘的一条街道上,气氛同样不平静。

中午时分,一些胆大的难民趁着领取每日配给的间隙,试图到这条街上碰碰运气,看能不能用身上仅存的、或许是逃亡路上捡拾的零碎物件,换取一点额外的食物或药品。但这立刻引来了部分原住民的不满。

“滚回去!这里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!”一个身材粗壮、面带凶相的本地居民,指着一个抱着孩子的难民妇女厉声呵斥,“城里的粮食都被你们这些外来人分光了!还想怎么样?快滚!”

“我们只是想换点吃的……孩子饿……”难民妇女怯懦地辩解着,声音细若蚊蝇。

“换什么换?你们有什么东西值得换的?一身的晦气!”另一个尖酸刻薄的声音响起,是一个穿着相对体面、双手叉腰的中年女人,“赶紧走!别把你们身上的病气传过来!”

周围聚集了一些看热闹的原住民,表情各异。有人面露不忍,但更多的是冷漠和戒备。一个留着山羊胡的老者叹了口气,对身边的人低声道:“唉,执事大人也是没办法。放进来这么多人,城里哪有那么多吃的?咱们自己都快勒紧裤腰带了。”

“我看就该把他们都赶出去!”旁边一个年轻人激动地说道,“留着他们迟早是祸害!昨天南街那边不是还抓了几个偷东西的难民吗?我看就该吊死!省得浪费粮食!”

“别别别。”山羊胡老者连忙制止,“大家活着都不容易,世道不太平,就当积德行善,能帮就帮一把吧?”

就在这时,几个在安置区强制劳动时受了气的激进难民青年也冲了过来,看到同伴被辱骂,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