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73章 贡品(1 / 2)

风雪在后半夜渐渐小了下去,但天空依旧是铅灰色的,压得人喘不过气。木屋的炉火已经快要熄灭,只剩下几块烧得发黑的碎木炭,倔强地散发着最后一点火光。丝丝缕缕的寒气从门窗的缝隙钻进来,像无数根细小的冰针,刺得人骨头发疼。

安其实一夜都没怎么睡踏实。她蜷缩在玛丽身边,听着屋里时而平稳时而急促的呼吸声,脑子里乱糟糟的,一会儿是雪狼狰狞的面孔,一会是玛丽残缺的手,还有米卡那双充满敌意的眼睛。

“吱呀——”一声轻微的门轴转动声,将安从浅浅的迷糊中刺醒。她屏住呼吸,身体微微绷紧,侧耳倾听。

是芬恩回来了。

他推门的动作很轻,脚步也放得很缓,似乎生怕惊扰了屋里的人。一股浓重的寒气伴随着他走了进来,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味和雪水融化后的潮湿气。安能感觉到他走到了炉火边,似乎停顿了一下,然后是悉悉索索解开身上什么东西的声音。

她悄悄掀开一点眼皮,借着炉火最后那点微光看去,芬恩身影在昏暗中显得有些佝偻。他从肩上卸下一个瘪瘪的布袋,放在地上时发出轻响。

“呼……”一声极轻的叹息,几乎被风声掩盖,但还是清晰地传到了安的耳朵里。

芬恩哥。”一个带着浓浓鼻音的沙哑声音响起。

是米卡。他也醒了,正蜷缩在炉火旁铺着的干草上,身上只盖着一件破旧的兽皮。他揉着惺忪的睡眼,从地铺上爬了起来,主动走到芬恩身边,帮忙拿起那些还沾着冰雪的工具。

芬恩解开布袋的绳子,从里面倒出两三只冻得僵硬的小东西,一只像是雪兔,另外两只更小,像是还没长大的雪鸡,羽毛都还没长整齐。

米卡看着那几只可怜的小猎物,小脸也垮了下来。

“够吗?今天‘他们’就要来了。”米卡的声音很低,带着掩饰不住的失望和焦虑,他看了一眼角落里那几只小得可怜的猎物。

芬恩没有立刻回答,只是默默地从墙角拿起一把小刀,开始处理那只雪兔,动作熟练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。木屋内的空气因为这几只猎物的出现,多了一丝微弱的血腥味。

“芬恩哥,”米卡的声音更低了,几乎是在耳语,他不安地看了一眼安他们睡的床铺方向,“他们……他们什么时候走啊?”

芬恩正准备处理猎物的手顿了一下,没有回头,声音有些沙哑:“米卡,我们昨天才把他们从雪里救回来,总不能马上又赶出去让她们去死吧?”

“可是……”米卡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焦虑和不满,“我们自己吃的都不够,村里还要交贡品,再养着他们三个,我们……我们怎么活啊?今天‘拾荒者’那帮人就要来了。”

“我知道,我知道。”芬恩放下手中的刀,拍了拍米卡的肩膀,试图安抚他,“先看看情况。如果还是瘦猴过来的话,他那个人……贪心是贪心,但有时候也能说上几句话,总会有办法的。”

米卡似乎还想说什么,但看到芬恩专注而疲惫的侧脸,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。他蹲在芬恩旁边,默默地看着他处理猎物,小小的眉头紧紧地皱着。

过了一会儿,米卡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,又开口了,声音比刚才还要低,带着一种孩童特有的困惑和委屈,还有一丝对这个残酷世界的绝望:“芬恩哥,你不是总说,做好事会让人心里高兴吗?…可…为什么我们越做好事,日子过得越辛苦呢?那些抢东西的坏人,他们反而活得好好的。做好人,真的是对的吗?”

芬恩剥皮的手猛地停住了,他身体微微一僵,仿佛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。他张了张嘴,似乎想说什么,但最终,只是深深地,深深地叹了口气,什么也没说。他转过身,继续处理那几只可怜的小动物,昏暗的晨光勾勒出他沉默而坚毅的背影,却也显得更加孤单和沉重。

安将这一切都听得清清楚楚。米卡的话像一根针,也扎进了她的心里。愧疚、无助、还有对芬恩深深的同情和感激。

“做好人是对的吗?”这个问题,她也问过父亲。父亲老欧科总是教导她要善良,要帮助别人,可是,善良的父亲去世的时候连火化用的木材都难凑齐。

安的心里乱成一团麻,她不敢睁开眼睛,怕看到米卡那双充满敌意的眼睛,也怕看到芬恩哥哥那疲惫而无奈的神情。她只能紧紧地闭着眼睛,假装自己还在熟睡。

太阳挣扎着从厚厚的云层里探出头来,几缕无力的阳光透过木屋窗户上那块破旧兽皮的缝隙,照进了屋内。

安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,才慢慢地“醒”了过来。她揉了揉眼睛,小心翼翼地从床上爬下来。身体还是有些虚弱,手脚也有些发软,但勉强能站稳。

米卡正蹲在炉火边,添着柴火。锅里煮着东西,散发出一股淡淡的、说不上是香还是苦涩的味道。安伸长脖子,踮起脚,凑近了些才看清,那是用昨晚吃剩下的一点碎肉,混着一些像是麦麸或者什么植物壳熬成的稀粥。粥很稀,几乎能照见人影。

米卡的动作很熟练,显然是做惯了这些活。他低着头,专注地搅动着锅里的粥,没有抬头。

安犹豫地走到米卡旁边,心里想着要不要开口说声“早上好”,或者“谢谢你”。她甚至悄悄地抬起了手,想学着村里的大人那样打个招呼。可是,话到嘴边,却怎么也说不出口。她想起了米卡昨天那充满敌意的眼神,想起了自己小时候被其他孩子欺骗的经历,那股熟悉的恐惧感又涌了上来。她最终还是把手放下了,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,低着头站在那里,不知所措。

米卡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存在,他抬起头,瞥了安一眼。那眼神依旧冰冷,甚至还带着不耐烦,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困惑。然后,又低下头,继续搅动着锅里的粥,仿佛安根本不存在一样。

安的心沉了下去,一股失落和委屈涌上心头。她默默地退到一边,不敢再打扰米卡。

过了一会儿,玛丽和沃伦也相继醒了过来。沃伦的咳嗽声比昨天更重了,脸色也更加灰败,他挣扎着想坐起来,却连这点力气都没有。玛丽的脸色依旧苍白得吓人,但精神似乎比昨天好了一些。她看到安,露出了一个安心的笑容,轻轻拍了拍安的手。

“安,扶妈妈出去透透气。”玛丽轻声说道。

安点点头,小心地搀扶着玛丽,走出了木屋。

清晨的空气带着刺骨的寒意,但也比屋内的沉闷要清新一些。芬恩正蹲在屋檐下,用一把磨得锋利的小刀,仔细地刮着昨晚那只雪兔的皮毛。他的动作专注而认真,仿佛在做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。

芬恩听到声音,抬起头,看到是玛丽和安,黝黑的脸上露出一丝腼腆的笑容:“阿姨,你们醒了。今天感觉怎么样?”

“好多了,谢谢你。”玛丽说着,目光落在了芬恩正在整理的一些打猎工具上,眼神中闪过一丝怀念,“我当家的以前也是个好猎手,这些东西,我看着眼熟。”眼神中带着一丝怀念和对芬恩的认可,

“他年轻的时候,打猎也是一把好手。看到你,就像看到他那时候的样子。”

安听到妈妈提起父亲,心中涌起一股自豪,她也忍不住开口说道:“是啊,我爸爸可厉害了!他能一个人为全村子打猎!和芬恩哥哥一样,你也很厉害!”小女孩的语气中充满了真诚的赞美。

芬恩被安这突如其来的称赞弄得有些不好意思,他挠了挠头,黝黑的脸膛微微泛红:“阿姨过奖了……妹妹也太看得起我了。我这点本事,都是自己瞎摸索,还差得远呢。”他虽然嘴上谦虚,但安能从他微微上扬的嘴角和眼中一闪而过的亮光中,感受到一丝被认可的开心。

简单的早饭很快就准备好了。就是那锅清汤寡水的碎肉麦壳粥。对于饥寒交迫的三人来说,这已经是难得的美味了。沃伦只能勉强喝下小半碗粥,玛丽也吃得不多,安小口小口地喝着粥,时不时地偷偷看一眼芬恩和米卡。芬恩吃得很快,似乎只是为了填饱肚子。米卡则一直低着头,默默地吃着,没有和任何人交流。

屋内的气氛有些沉闷。

吃过早饭,玛丽坚持要帮芬恩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。芬恩拗不过她,便让她帮忙整理一些晒干的草药。安也想帮忙,但看着米卡依旧冷淡的脸,又有些退缩。

时间一点点流逝,太阳越升越高,屋外的雪地在阳光的照射下,反射出刺眼的光芒。

临近中午时分,芬恩的神情开始变得有些紧张起来。他时不时地望向村口的方向,眉头微微蹙着。

终于,在雪地尽头,出现了几个晃动的人影。他们正不紧不慢地朝着霜落村的方向走来,步伐嚣张,隔着老远都能感觉到一股不善的气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