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知行也有些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:“邻里邻居的,互相照应是本分。再说,平时也是扶摇同志帮衬我更多。”
苏老太太那股邪火还没散尽,继续对着大儿子苏建国数落小儿子一家子的陈年烂账:
“霸着我的房子,不给我养老!苏月上了托儿所,你说你弟媳妇,连米面都算计着买……”
“她自己躲厂里吃饱喝足,回来就指桑骂槐说家里米面下得快!当我老婆子傻?”
“我搬出来这些年,他们露过一回脸吗?逢年过节,连个鸡蛋皮儿都没见过!”
“建国病成这样,家里揭不开锅的时候……他们管过吗?良心早让狗啃了!”
“苏月那丫头,也是我一手带大的,跟她妈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没良心……”
老太太今天是真被戳了肺管子,越说越气。
苏扶摇她小叔那点不孝的烂事儿,提起来耳朵都听出茧子了。
但这会儿真不是掰扯陈芝麻烂谷子的时候。
本来情书那档子破事儿,厂里公告都贴出来了,全厂上下都门儿清,苏月也该夹着尾巴做人了。
嘿,她倒好,转头又憋出这么个馊主意!
看来这丫头片子是铁了心要折腾到底。
还有那个孙浩……
估计放出来也得跟癞皮狗似的缠上来。
倒不是怵他们,可这年头没监控,消息也不灵通,自己一个姑娘家,在厂里独来独往的,保不齐就着了道儿。
苏扶摇心里琢磨着,得找个清净地儿跟沈厂长合计合计。她抬眼看了看身后窗户里——奶奶还在那气鼓鼓地骂骂咧咧,父亲苏建国眉头拧成疙瘩,文星那小子也探头探脑。这哪是说话的地儿?
她快走两步赶上沈知行:“沈厂长,楼下……凉快,咱下去坐会儿?”
沈知行闻声立马刹住脚步,侧身往楼梯边让。
他停得急,苏扶摇低头想事儿收脚不及,砰一下结结实实撞他后背上。
鼻子又酸又疼,眼泪差点飙出来,她捂着鼻子连退两步。
沈知行赶紧回头。
昏黄的灯泡底下,苏扶摇一张脸笼在暖光里,平日里那股子利落劲儿淡了,倒显出几分少见的柔和,看得他心头一跳。
“撞疼了吧?都怪我,停得太急了……没想到你跟这么紧。”他声音有点发紧。
苏扶摇赶紧摆手:“不不不,是我自个儿没看路……”
罪魁祸首苏文星扒在楼梯口,捂着嘴噗嗤乐出声。
“嗐!撞一下又撞不坏!哥你俩甭客套了!沈厂长要是真心疼我姐,上手给揉揉呗?”
苏扶摇脸一热,反手一巴掌呼过去:“贫嘴贫舌!找打呢你!”
苏文星舌头一吐,泥鳅似的往后一缩:“我说错啥了?撞疼了揉揉不是天经地义?光说对不起管啥用!”
话音没落,人已经噔噔噔蹿回屋,险险躲开苏扶摇追过来的巴掌。
沈知行脚下没停,快步往楼下走。
楼梯不长也不陡,可他心里头那面鼓,咚咚咚敲得越来越响。
楼下就是家属院的小广场。
这大晚上的,广场上空荡荡,连个鬼影都没有。
八十年代的家属院,哪有啥健身器材?
就一片红砖墁的地儿,四边摆着几条破木头长椅,年头久了,红漆皮剥落得一块一块,露出里头灰白的木头茬子。
平时大伙儿纳凉,也就那么直接坐了。
起身拍拍屁股,沾点灰,漆皮掉点,裤子倒也不至于太脏。
苏扶摇瞅了眼沈知行那条洗得发白、却干干净净的蓝色工装裤,顺手从旁边矮树丛里薅了两片肥大的叶子,麻利地铺在一条看着还算平整的椅子上。
沈知行本来有点犹豫,瞧见她这动作,心里头那点燥热“噌”地一下被熨帖了,暖烘烘的。
以前在首都大院里,围着他转的姑娘不少,多是干部子弟。
里头也有对他有意思的。
可那些姑娘,骨子里都带着股抹不掉的优越劲儿。
她们跟苏扶摇,压根儿就不是一路人!
那些人眼里只有自己,除了捯饬那张脸,好像就没别的事儿干了……
可苏扶摇呢?她心里头装着身边每一个人。
她能跟车间里的大老粗工人打成一片,在领导跟前儿也不卑不亢。
明明已经干得够好了,还总想着往上奔,变着法儿地突破自己。
跟她在一块儿,总能觉出点新鲜劲儿,自个儿好像也跟着不一样了。
她心永远这么细,永远能考虑到其他人。
不管是符合时令的菜肴,食欲不振时开胃的特别菜品,专门研究的外省特色菜……还是此刻铺在椅子上的叶片。
沈知行有时候其实会心烦意乱。
她待人这么好,如果住在她隔壁的是其他人……苏扶摇会邀请人家来家吃饭吗?
自己和苏扶摇如今走得这么近,到底是因为自己是沈知行,还是因为自己是她的邻居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