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嫂子看着药方:“岐大夫,我这咳嗽跟脾有关系?”
“当然有关系,”岐大夫指着墙上的《脾胃论》拓片,“李东垣说‘脾胃内伤,百病由生’。脾为生痰之源,肺为贮痰之器,脾虚则痰生,肺只是暂时存放痰饮的地方。就像厨房的水池,下水道堵了,水就会漫出来,光擦台面没用,得疏通下水道。”
【疗效调理·灶台上多了山药粥】
一周后,李嫂子再来时,咳嗽明显减轻,痰量少了大半,大便也顺畅了。岐大夫见她舌苔白腻渐退,腹部温度回升,便在原方里加了干姜二钱、制附子一钱(先煎):“这是给你温补肾阳,《伤寒论》里说‘病痰饮者,当以温药和之’,阳气足了,水湿才能化开。”
他又细细叮嘱:“往后雨天别再下地,衣服湿了立刻换。每天早上用山药、茯苓、粳米煮粥喝,健脾祛湿;晚上用艾叶水泡脚,泡到后背微微出汗,能温通经络。”
两个月后,李嫂子送来自家种的青菜,笑得满脸褶子:“岐大夫,我这咳嗽真好了!下雨天也不犯了,晚上能睡整觉了。您说的山药粥,我天天喝,胃里暖烘烘的,连多年的老寒腿都轻省了!”
【医理点睛·脾肺肾三脏的治水之道】
此案体现了“肺脾同治,兼顾肾阳”的思路。慢性咳嗽多非独病在肺,尤其是痰湿型咳嗽,病根多在脾胃。茯苓饮健脾化痰,是“治痰先治脾”;加荆芥祛风,是因“风为百病之长”,痰湿常借风邪为患;后期加干姜、附子,是从“肾主水”论治,肾为先天之本,肾阳足则脾阳得温,水湿代谢才能正常。这正是《黄帝内经》“其本在肾,其末在肺”的临床体现,治疗痰饮病,既要治其标(肺),更要治其本(脾肾)。
【第三案·八旬阿婆的痰厥之谜】
【暮年急症·晕厥背后的痰湿困局】
夏至前一日,暑气蒸腾。一位中年男子背着老母亲冲进岐仁堂,老太太双目紧闭,面色苍白如纸。
“岐大夫!我妈刚才在院子里择菜,突然就晕过去了,怎么叫都不醒,缓了好一会儿才睁开眼,现在说胃胀得厉害,吃不下东西。”男子急得满头大汗。
老太太姓王,八十五岁,平时身体还算硬朗,就是脾胃不好,常觉胃胀。岐大夫俯身为老太太诊察:舌苔白厚腻得像积了层豆腐渣,脉滑大有力,按之却空。再问病史,家属说老太太近半个月一直胃胀,吃啥都不香,昨天还说头晕乎乎的。
“这是痰厥。”岐大夫神色凝重,“《丹溪心法》讲‘无痰不作眩’,更别说晕厥了。老太太年事已高,脾胃本虚,又逢长夏湿盛,饮食稍有不慎,痰湿内生,阻滞中焦。痰饮属阴邪,重浊黏滞,蒙蔽清阳,故而突然晕厥;痰饮停于胃脘,所以胃胀不食。”
【处方急救·原方不动的经典之力】
“快,取茯苓饮原方!”岐大夫立刻吩咐药童,“茯苓三两、人参二两、白术三两、枳实二两、橘皮二两半、生姜四两——照原方剂量,生姜加倍,马上煎药!”
男子看着药方:“岐大夫,我妈这么大年纪,能吃这么猛的药吗?”
“此乃《金匮要略》附方,专为‘心胸中有停痰宿水,自吐出水后,心胸间虚,气满不能食’而设。”岐大夫边盯着药炉边解释,“方中茯苓健脾利水,人参、白术大补脾胃之气,看似补药,实则寓攻于补——脾健则痰自化;枳实破气消积,橘皮理气化痰,使停滞的痰饮得以消散;生姜用量最重,既能温胃化饮,又能制半夏(虽此方无半夏,但生姜性温,可助化痰)之寒,更能防人参之壅滞。这方子补而不滞,消而不伤,正是为老太太这种本虚标实的痰饮证而设。”
【疗效转归·从痰厥到脾肾双补】
七剂药后,王老太太胃胀大减,能吃半碗粥了,精神也好多了。岐大夫复诊时,见她舌苔仍厚,但已不像先前那般板结,脉滑象稍减。
“痰饮已去七八分,但根本问题在脾肾阳气不足。”岐大夫换了方子,“现在用茯苓饮合温肾方:原方减枳实之破,加附子一钱(先煎)、肉桂一钱、杜仲三钱、续断三钱。附子、肉桂温补肾阳,如同在体内点起一把火,火旺则水湿自化;杜仲、续断补肝肾、强筋骨,老太太年纪大了,肝肾也要兼顾。”
他又教家属做茯苓莲子粥:“茯苓、莲子、粳米同煮,加少许红糖,健脾补肾,老太太吃最合适。平时帮她按揉丰隆穴,这是化痰要穴,在小腿外侧,外踝尖上八寸。”
一个月后,王老太太由家人搀扶着来道谢,虽步履蹒跚,但面色红润,说话也有力气了:“岐大夫,多谢您救了我这把老骨头。现在胃不胀了,头也不晕了,晚上能睡踏实觉了。”
【医理点睛·“温药和之”的痰饮总则】
此案是“痰饮致厥”的典型案例。《金匮要略》明确提出“病痰饮者,当以温药和之”,王老太太的痰厥,根本在于脾肾阳虚,痰饮内生。茯苓饮温健脾阳、化痰消饮,是“和之”的体现;后期合温肾方,是从根本上温补命门之火,使“火能生土”,脾阳得温,痰饮自然难以再生。这正合《景岳全书》“痰即水也,其本在肾,其标在脾”的理论,治疗痰饮病,不仅要治脾,更要治肾,尤其是老年人,肾气虚衰,更需脾肾双补。
【尾声·老槐树下的药香流年】
暮色漫进岐仁堂时,岐大夫正将晒干的茯苓收进陶罐。老槐树的影子斜斜映在药柜上,那些刻着“茯苓”“白术”“人参”的抽屉,在岁月里磨出温润的包浆。
“岐叔,今天这三个病人,都用了茯苓饮,可药方又不一样,这是为啥?”新来的学徒小顺子好奇地问。
岐大夫放下陶罐,拿起那把刻着《本草纲目》的檀香扇,轻轻摇着:“中医治病,讲究辨证施治。就像这茯苓饮,同是治痰饮,林姑娘是饮食伤脾、痰湿扰心,所以加半夏、桂枝降逆通阳;李嫂子是脾肾阳虚、痰湿犯肺,所以加荆芥、焦三仙祛风消积,后期还要温肾;王老太太是痰饮中阻、清阳不升,所以先用原方急治其标,再合温肾方缓治其本。”
他指着窗外渐浓的夜色:“你看这天色,春天有春湿,夏天有暑湿,秋天有秋燥,冬天有寒饮,人得病也跟着节气变。同样是痰饮,病因不同,体质不同,时节不同,治法自然不同。这就叫‘同病异治’,也叫‘观其脉证,知犯何逆,随证治之’——这是《伤寒论》里的老道理,也是岐黄医术的活水源头。”
小顺子似懂非懂地点头。岐大夫笑了笑,将最后一块茯苓放入罐中,药香混着暮色,在堂屋里静静弥漫。远处传来归鸟的唧啾,青石板路上,有晚归的街坊隔着门喊:“岐大夫,明早我来抓您上次开的茯苓粥方……”
铜铃在晚风中轻响,应和着药柜里茯苓的清芬,将岐仁堂的故事,悄悄融入岭南的夜色里。这一味茯苓,从《神农本草经》的竹简里走来,经《金匮要略》的方书传承,在岐大夫的药碾下化作丝丝药香,解了市井的胃胀,化了农妇的痰咳,醒了老人的晕厥,更在这一方堂屋里,续着千年不变的岐黄薪火。